【十四艺节·艺评】武梓焰|歌剧《尘埃落定》:将文学的心理史诗重塑为戏剧的寓言仪式
更新时间:2025-10-18 17:25 浏览量:2
新重庆-重庆日报 武梓焰
10月12日,第十八届文华奖参评剧目、由重庆市歌剧院创作的民族歌剧《尘埃落定》,在重庆施光南大剧院上演。其成功的舞台实践标志着一次颇具启示意义的民族寓言的美学转译。
创作者将阿来原著中依赖于内心独白与时空交错的内倾性心理现实,重构为一个围绕“觉醒”与“选择”展开的、高度符号化的外显性舞台寓言,从而完成了从原著植根于魔幻现实主义的心理史诗,到歌剧立足于诗性象征舞台寓言的深刻转型。
由于原著小说人物众多支线庞杂,歌剧创作者进行了一场大刀阔斧的叙事提纯,其核心策略便是“戏剧集中化”与“去魔幻化”,从而将文学的心理史诗重塑为戏剧的寓言仪式。
“戏剧集中化”策略首先体现在叙述线索的铰合。
歌剧创作者将原著编织的网状叙事提纯为四条线索:二少爷与卓玛的爱情线、围绕土司之位的权力线、外部势力的复仇线及土司制度的覆灭线。四条线索并非简单并列,而是被精心铰合成一个动力十足的戏剧引擎。
剧照。重庆市歌剧院供图
其中,爱情线是情感内核与道德基石。二少爷对卓玛超越阶级的纯真之爱,确立了他的人性坐标,使其一切行为有了可信的情感动机。权力线是戏剧的主动力,大少爷与二少爷的明争暗斗构成了贯穿全剧的悬念和张力。复仇线则是关键的意外动力,从外部加速了矛盾的激化。这三条线索如同三股绞合的绳索,共同奋力拉动最核心的覆灭线,展现旧制度不可逆转的崩塌进程。
叙述线索铰合的方法极大地提升了歌剧的叙事效率与戏剧张力。如第二幕“麦香时节”,二少爷开仓放粮建立市场,展现其经济智慧(权力线的体现);同时,他与卓玛的爱情被大哥及阿妈设计破坏(爱情线与权力线的交织);而饥民的涌动已暗示了外部危机(覆灭线的伏笔)。
多重线索在同一场景下碰撞、推进,情节紧凑,戏剧张力持续不断。创作者了确保这四条主线索的清晰和强劲,舍弃了央宗、书记官等人物,从而将观众的全部注意力牢牢吸附在核心冲突的推进上。
剧照。重庆市歌剧院供图
“戏剧集中化”策略其次体现在时空的凝练。
原著小说的时空随二少爷意识流动而自由舒展,过去与现在、现实与幻觉、官寨内部与外部世界交织在一起,共同形成了一个广阔的主观的叙事场域。
而歌剧创作者需要将心理弥漫的时空锚定在有限的且可被直观感知的舞台之上。因此歌剧创作者将全剧时空高度浓缩为四个极具象征意义的仪式性场景:“罂粟花开”“麦香时节”“边市清晨”“官寨黄昏”。
剧照。重庆市歌剧院供图
四幕标题亦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寓言结构:欲望的萌芽、虚假的繁荣、文明的碰撞、制度的黄昏。每一幕均是一个高度自足的戏剧单元,场景内部的时间相对凝固,而舞台空间则高度象征。
如全剧第一幕“罂粟花开”,舞台前区是审判偷种奴隶的权力场,后区是红色弥漫的罂粟花田。这一舞台空间布局将权力结构与经济基础的关系进行了直观呈现。小说中大量篇幅描写的罂粟种植过程、土司间的复杂矛盾,在歌剧中被凝练为这一个核心场景。
歌剧《尘埃落定》固然牺牲了原著小说时空的绵延感,却极大地增强了戏剧的仪式感。观众看到的不仅是一个进行时的故事,更是一系列被精心提取且具有典型意义的历史横断面。
歌剧“去魔幻化”的策略直观表现为“叙事动力的转换”。
原著小说整个故事的呈现与推进并非依赖外部情节的线性铺陈,而是由叙述者二少爷非理性且充满预感的主观心理活动所主导的回溯性叙事机制。
而二少爷的“神性”或“魔幻性”,恰恰在于其莫名的预知能力。小说中二少爷宛如藏地先知,以其“非常态”映照出历史的荒诞。此种魔幻色彩是小说哲学意味的重要来源,但却难以在歌剧舞台上直接外化。
因此,歌剧创作者将二少爷的“傻”解释为未被奴隶制规则污染的正常。如麦其土司一家争论第二年种植罂粟还是粮食,二少爷的种粮食选择并非源于神秘的预感,而是源于其朴素的良知、人道的价值观以及对历史趋势的直观把握。
歌剧《尘埃落定》在叙事动力上实现了从不可知的、带有宿命论色彩的“魔幻预知”到可解释的、符合历史发展逻辑的“现实必然”的转换,因此具有了清晰的可被观众理解认同的现实逻辑,极大地强化了歌剧的批判力量和寓言色彩,即旧世界的崩溃并非因为玄妙的命运,而是因为旧制度从根本上违背了人性和历史发展的规律。